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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是国内第一个被禁拍的制片人

妍如玉 电影杂志 MOVIE 2022-01-16


采访、文:妍如玉

拍摄:安宁



耐安可能是中国最“坎坷”的制片人。

 

第一次担任制片的《周末情人》经历送审、修改、再送审、再修改的循环,3年后才小范围放映;《苏州河》《春风沉醉的夜晚》未能过审;及至今年4月,《风中有朵雨做的云》又再次面临审核问题险被撤档,经协调修改,才得以如期上映。

 

在2006年时,还因为一部《颐和园》,耐安和娄烨导演一起接受了“五年内禁止拍片”的处罚,她也成为国内第一个被禁拍的制片人。

 

这样的打击足以击垮任何一个坚强的人。而耐安是在长达三十年的时间里一直重复两个动作:被按下、站起来,再被按下、再站起来……多年来扎根在文艺电影幕后,她遇到的困境和承受的压力远非一篇文章说得完,但耐安挺住了,并且扛过来了,她说这些经历让她对生命多了一层理解——接受现实,并在现实中不断寻找出路。有一句俗话用在耐安身上很合适,“办法永远比困难多”。

 

在那个不靠“龙标”靠“指标”的电影时代,耐安与娄烨一起成为了国内最早独立电影的尝试者。作为娄烨导演近三十年来的御用制片人,她找过国内房地产商,也跑过多个国际电影节拉到国外投资,甚至,她还去做过演员,用自己的片酬来维持艺术创作的艰难时刻……

 

“其实导演和制片人有些类似电影的父亲和母亲,在我概念里完全没有‘我是在为这位导演(付出)’,大家分工不同而已,因为这同样也是我自己的作品。”

 

她是一个习惯居安思危的人,在做每一个决定、每一件事情之前,都会考虑的很多。早在“五年禁令”下来之前,她已经考虑过所有可能出现的后果,以及需要为承担这些后果所做的准备。

 

“五年又拍了两部,《春风沉醉的夜晚》就是在这五年里面拍的。其实在(五年禁拍)开始之前,我的思想准备远比我真正面对这件事情,或者后来进入这五年要严峻或者复杂的多,当得到通知的那一刻,反而坦然了,既然都已经这样了,不如就踏实做自己该做的吧。”

 

近两年,耐安已经把工作的重心从娄烨身上转向更多年轻的导演,这源于她和娄烨三十年前的一个愿望,就是“当有一天我们具备这个能力的时候,我们要去帮助那些年轻的新导演。”无论是耐安还是娄烨导演,还是他们的团队已经非常成熟了,完全可以应对作品从孵化、创作、拍摄、营销等一系列问题,“他其实也可以不需要我了。”换句话说,“前半生遇到娄烨是我的幸运,希望未来的工作中,能够发现和培养更多优秀的导演,哪怕能够出来一个我就很满足了。”

 

 


M:跟您合作的资方,一般是多次合作?还是一锤子买卖?

耐安:只能说大部分合作伙伴,我们都期待有机会再次合作,甚至能够多次合作。合作一定是双向选择,而且跟每个项目的需要和合作伙伴的诉求相关,电影制作是一种有专业要求的工作,仅靠个人意愿维系还远远不够,每一次选择都应该做科学和理性的判断与决定。

 

M:据说您会事先问资方:此次投资会不会影响他们生存之类的问题?

耐安:这好像是没有办法问的,我当然会提醒投资方可能的风险,但有时候你仍无法预知所有。合作首先是他信任你,你也必须信任他,彼此精诚合作,相辅相成。谁都有可能遇到不可抗力,按理说你应该有能力帮到合作伙伴才对,所以这个问题并不是我考量可不可以跟对方合作的因素。我的工作,是尽量保证不出事,或者出事了有办法解决,需要提前准备保险措施、预案,这是作为职业制片人的基本素质。


M:您是怎么说服投资人来支持您的作品?

耐安:就是拿着项目跟有钱的人聊呗,起初不管行业内还是行业外,都不得不去接触,后来会有意识地选择跟专业的电影投资机构合作。


我不认为自己在说服投资人方面有什么特殊的能力,你体现出来的专业性才是制胜法宝。首先他得相信你,这需要通过沟通来获得;其次,你提供的内容应该能打动别人,同时让对方认为这东西是有水准的,我觉得至少是这两点。以及在之后合作整个的过程中让对方更加了解你的能力,信任你和你的团队,资源自然就会越来越丰富,可选择的合作对象也会越多,而钱多钱少也许并不是成就一部影片唯一重要的。


M:您与导演或者资方大多是什么样的合作相处模式?

耐安:这问题我回答不了,集各种之能势吧,因为什么样的情况都有。晓之以理,动之以情不行的时候,照样该发火发火,该骂娘骂娘,该掰面掰面,什么都有可能,但目的只有一个,为了作品好。我现在就算跟你掰了,只要这个片子好,你回过头来会明白,大家都明白,绝大多数是这样。

 

M:在您的职业生涯中,总是会遇到困境,但最终也都能迎刃而解。

耐安:真不敢说最终都能解决,每个人追求的东西不太一样,比我能找到办法的制片人也多了去了,只不过我们的路径、目标、方式不一样,你理解我说的……只是每个人的选择不一样而已。所以不只是我在试着想办法,人的一生永远都有困境,这是我对生命的理解,你需要不断地寻找出路。

 

M:选择做文艺电影,也是您对生命理解的一种方式?

耐安:艺术电影的作用和意义远远不止一部影片本身蕴含的内容,所有优秀的作者电影,应该对电影语法和电影工业的进步有所贡献,所以这种具有探索性的努力是每个电影工作者的职责和义务,既然我有这么多年的经验,我不想把它浪费了。我觉得必须有人,有识之士们,能够为艺术电影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工作,而且我选择做艺术电影,并不等于我没兴趣尝试商业电影。

 



M:制片人最核心的能力都有哪些?

耐安:有卓越的眼光寻找并发现有才华的人,这比找钱更重要。在我看来艺术家的才华是最重要、最宝贵、最有价值的,如果你能找到这个,现在流行那句话就是“宝藏”导演,还愁找不到资金吗?假设说有这样一个“宝藏”在你手上,你还没法帮他完成创作,那你还是别干制片人了,真的。

 

M:所以娄烨导演是这么多年来您的一个宝藏?

耐安:娄烨是不是宝藏我说了不算,只要还有观众认为他是,那他就是,无论持这种看法的是一个人、十个人还是一百个人。

 

M:早期您把自己演戏的片酬都给了娄烨导演拍戏?

耐安:不是给了娄烨导演,是给了娄烨导演的片子,确实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。

 

M:什么样的情意才会让你牺牲这么大?

耐安:搭档的情意,这难道不是合作伙伴之间应该做的吗?我们从学生时代就开始合作,虽然我跟好几位同学或者导演都合作过,固定下来就是娄烨。我现在回过头来想觉得挺好,为解决困难我去拍戏,挣了钱,然后全部投到影片中,于是不由自主变成了一个投资人,所以最后还是给我自己了。当时并没有想这么多,只想着尽己所能,全力以赴拍出一部好作品。

 

M:近些年能符合您心中“宝藏”程度的导演还有吗?

耐安:比较宽泛来说,年轻就是最大的宝藏,年轻意味着有无限的可能。从帮助的角度而言,不应该以这个来衡量你是不是应该去做扶持新导演的事情,因为我觉得这种行为本身更具意义,只要是对人类、对电影有用的,都是有价值的。

 

M:现在更多的工作精力已经放在了培养新人上?

耐安:其实我跟娄烨三十几年前都有过一个共同的愿望,当有一天我们有这个能力的时候,我们要帮助比我们年轻的这些导演。这些年我们都有意识的在做这方面努力,断断续续一直坚持着,贯彻在我们每一部作品中。我本人也开始越来越多的把精力和时间放在年轻导演的作品上。

 

M:年轻一代的创作母题,好像不如前辈们,比如说第六代导演们,那么有沉重的历史记忆感。

耐安:我觉得这不能怪他们,而是时代(的问题)。且不说前辈,光是我们这一代,在40年政治、社会和历史格局的跌宕起伏中成长,即便没有参与其中,也会被历史洪流裹挟。80、90后经历过啥?舒舒服服,天天也就家里这点事、学校这点事,能怪他们吗?我们这一代人,很大一部分生命财富是时代赋予的,想不想要,都哗哗哗砸过来。后面(的年轻一代)会更自我,但如果你真有才华,心性足够丰富和细腻,就拍那点自我认知,以小见大,带着你生命里所有的记忆和思考,我觉得照样可以成为大师,没有问题!




M:在国内,有什么比较可行的方式能让这些没有资源、没有钱的年轻创作者完成创作?

耐安:有,比如把自己特别感兴趣的一个故事或者一些人,不管是真实的还是你自己编写出来的,用最少的投入,用你唾手可得的资源和方式来表达你自己。我觉得至少现代科技很大程度上已经给了这种可能性,不像我们以前拍电影必须得买胶片,租摄影机,送洗印厂,现在手机和电脑就都可以解决。我真的见过2000块钱就拍一个电影,还入围了柏林(电影节)的论坛单元。当然这得看是一个什么样的故事,你说是必须的吗?也不全都是的,它或许是一个可行的方式。

 

M:您选择帮扶和培养年轻创作者们的标准是什么?

耐安:遇到前来求助的年轻导演,我基本是能帮则帮,但是能帮到什么程度?这个得看情况,看你呈现的东西。像杨明明的《柔情史》,就是我在那段时间看了不下十个剧本中成色最好的,所以需要有一个前提或者基础才有可能合作。我要看都看不下去,对不起,请你继续工作吧,我愿意给你提出剧本意见或建议,你再去改、再去写,这是我能够给予你最大的帮助和最真诚的帮助。

 

M:遇到娄烨导演的电影一定还是首选吗?

耐安:不,本年度从工作计划和安排来说不是他的。

 

M:假如年轻人想做制片人,您怎样“传帮带”?

耐安:这必须要有一个考察的过程,过程中会有很多人败下阵去,坚持不下来。第一,身体要足够好,要扛得住、熬得住;第二,心理素质要比导演强,如果想保护好导演,让他能不分心保持一个基本良好的创作状态,很多事必须由你来扛,你要比导演更坚韧、更坚强、更坚定;第三才到脑子好不好使,还有才华,才华主要体现在你的眼光和与导演一起工作的能力。光有眼光还不行,如果跟导演工作不起来,你说的他不接受,他说的你也听不明白,你帮不到他,就完蛋了。所以,得看缘分,总体来说是一个蛮庞大的工程。


M:一个制片人成功与不成功的标准是什么?

耐安:应该只有一个标准,就是你制片的作品成功不成功。不管你是用什么样的工作方式,不管你跟这个导演合作了一辈子,还是每次合作都换了一个导演,只要作品是有品质的,那你就是一个成功的制片人。

我觉得一切还是作品,合作过程中那些对电影来说无效的工作和人际关系,在我看来都不重要,我也不希望把工作局限在狭隘的个人感受里面。个人观点,对于电影,最后能够留下的、值得人们去讨论它的艺术价值的,只有作品。


M:近年来世界经济的变化,对电影有怎样的影响?

耐安:可以从两个层面来看,一,电影史的发展,往往在社会和经济状况特别不稳定的阶段,恰好是娱乐业或者电影业蓬勃发展的时期,表面看找钱似乎会有困难,但同时刺激产生了更多艺术上的可能性;二,经济状况特别好,热钱特别多,就像前几年,让很多人终于都找到钱去拍电影了,但是另一方面,大量垃圾作品的出现,会污染行业和市场。只能接受现实,在现实中寻找出路和机会,我觉得永远都是这样。

 

M:这两年电影行业可能会进入到一个所谓的寒冬期,您怎么看?

耐安:对,但是我从来不认为所谓寒冬仅仅是经济形势导致,更多还是因为意识形态方面的问题。既然生在这样的时代,我觉得你要是足够优秀的话,就必须有足够的勇气和智慧,去战胜“寒冬”。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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